专注于勾勒的瓷画师,却无人为他们画一幅肖像,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纤细的手握紧同样纤细的画笔,在瓷胎上描绘山水、花乌、仕女或者倜傥的名士,当然,也可以写诗;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双手日渐苍老、皱纹密布,形同笔下疏朗的树枝,而瓶身上的画面也愈发灵动或者道劲他们或或坐,眸子时而凝滞,时而发光,尺幅将尽之时,交瘁的心力乃得以舒缓日月几何已置身事外,流转的瓷瓶早已构筑了一个立体的世界这个世界已存在千之久,封闭、精致、易碎却又有着极强的自我修复力无数画师来了又走,又如幽灵般留在后来者的记忆中只有极少数人的名字被历史记住,一则无人为他们做传——于宣纸上挥毫写意才是正统,寄情瓷瓶实属无稽,三教九流,似乎于此到底;二来他们自身清高的传统不断拒绝扬名立万的机会,淡看达官贵人的趋之若骛,悠悠万事,唯瓷为大至于拍卖市场上的天价,如非自身的侥幸,便是世人的愚顽因此,,当法国传教士殷弘绪来到景德镇时,惊叹继以迷惑瓷器的美轮美奂让这个不慎闯入的异乡人四度停留于此,最终客死中国越洋的信件带走窃取的火种,让古老的技艺不再神秘,此后西人的模仿也让一场无硝烟的陶瓷倾销战就此打响然而,殷弘绪始终无法破解瓷画师的内心密码,躬身斗室的匠人,何以夜以继日地在瓷瓶上倾注心血?两百多之后,美国旅行家harry.a.franck感受到了相同的迷惑他在《南中国漫游记》中描述了自己所看到的瓷画师:脆弱,消瘦,常枯坐在凳子上,面对不同的瓷瓶,施展巧夺天工的技艺,而这种技艺实在难以复制他为这些晚清瓷画师拍下了极为难得的肖像,确如其言,戴着眼镜的画师和帝国晚期的中国一样,怎么看都即将成为木乃伊外来者的疑惑在情理之中瓷画师的精神世界超出了异质文化的想象几千来,他们一直担任着“媒介人物”的角色,将诗文、书法、绘画和陶瓷融合为一门历久弥新的艺术,代代相传,延续中华文明至为炽烈的薪火,虽屡经风雨而不熄多数瓷画师从传统画家演化而来,不管主动还是被动,自画与瓷结合之初,他们便醉心雕琢,不断为冰冷的瓷面注入元气,形同美玉的瓷器正是他们生命价值的最佳载体诗、书、画、瓷四位一体,构筑了瓷画师完整的世界。
时代的洪流,虽然最终冲开了这个神秘的世界,但从未将其击破。
20世纪的篇章刚刚翻开,德国的迈森、英国皇家道尔顿以及丹麦的哥哈根等各国“御窑”出产的陶瓷,先于炮火侵袭了垂死挣扎的帝国,掀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国的瓷画师们不得不从茫然中抽神,怀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审视这些外来的陶瓷一开始,他们对瓷面上的西式图案感到好奇,旋即又嘲笑洋人对中国笔法的拙劣模仿,这唤醒了自豪;但仔细端详之下,先进烧制技艺所造就的整体效果让他们汗如出浆:但是,如此美丽的陶瓷竟然只是日常碗碟,实在是有伤风雅!面对外来瓷的侵袭,画师们依然深信,中国陶瓷是一座深锁的宝藏,破解的密码就隐藏在变幻的色彩中生命的短暂激励他们夜以继日地努力,但考虑到决定色彩的颜料,他们又骤然清醒——如果从唐三彩说起,钩沉者将会发现,中华民族最引以为豪的“国粹”,最辉煌的时刻总是外来颜料所造就比如元明青花用的是来自中东的苏麻离青,粉彩瓷的玻白来自欧洲的珐琅工艺,醴陵画师最初创作釉下五彩瓷时使用了日进口的钴料……于是,原沉醉于自我世界的瓷画师主动或被动地踏入了开放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