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师谱系里的各种桂冠,正在变得琳琅满目起来从英雄、风范、宗师到泰斗和巨匠,这些令人亢奋的语词壮大了国民的自信在一个文化溃败的时代,大师生长的土壤早已成为荒漠,而大师却仍在雨后春笋般地茁壮成长,这种超乎常理的奇迹,描绘了中国当代社会的诡异景象自从某大师的龄门事件爆发以来,关于大师评判的标准,再次被媒体提上了议事日程在我看来,大师是指那些在某领域建构新的价值体系、并据此成为民众精神领袖的杰出知识分子以后的台湾可以为例,他们拥有新儒学的大师(如杜维明)、新佛学的大师(如星云法师)和新自由主义大师(如殷海光)等等而耐人寻味的是,大陆本土社会却打造出自己的另类大师谱系,并拥有自主炮制大师的三大秘诀首先必须具备超人的禀赋,尤其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方面的范例,可参见陈寅恪和钱钟书的事迹。
在传记作家的描述中,陈寅恪先生能够记住所有阅读过的文本,以致有活字典之誉,并能阅读藏、蒙、满、梵、日、英、法、德以及巴利、波斯、突厥、西夏、希腊、拉丁等十几种语文,而钱钟书先生亦以博闻强记著称,素有人肉照相机的美誉但这种记忆力只是前谷歌时代的技能,它夸张地折射出人们对于知识储备的无限渴望进入谷歌时代之后,人肉搜索引擎和硬盘代替了人肉记忆体,以致这种禀赋逐渐失效,转而成为一种旧时代的历史传奇而个人禀赋则开始转向,在身体高蹈的流氓时代,它注定要投向老翁与少女的性爱神话,也就是投向最具狂欢性的情色主题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吗?楚辞大师的业绩已经表明,他在楚辞方面缺乏深刻的判断力,例如,屈原在《楚辞》中喊出的叛逆音之声,揭示了屈原想当王的明确意图,而大师居然没有看出这点据众多媒体报道,大师的主修科目不是楚辞,而是房中术,属于国学中的下半身领域,也即该学科中最神秘暧昧的部分,并总是遭到人们的蓄意规避然而,如果没有法家的专制整人术、阴阳家的堪舆算命术和道教的养生房中术,所谓国学就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库房。
可惜这类房中术心得未能写成巨著流传,否则,国学大师的桂冠,是任何批评者都无法褫夺的为了继续扩展大师的身体叙事,岁成为第二个重大指标活到90以上又身怀异秉者,就有望被世人奉为大师,而百岁更是辨认大师的重要量化指标精神矍铄固然很好,纵使卧床不起,只要可以苟活,也能熬成一代宗师从文学大师冰心、钟敬文、巴金,到国画大师刘海粟、朱屺瞻、黄永玉、晏济元等等,当代中国遍布各种以岁造势的案例为打造巴金老人的百岁大师形象,有关部门断然拒绝其安乐死的恳求,不惜以输液强行维持其生命体征,直至百岁降临这种寿叙事加剧了人们的误解,以为大师就是能够超越时间和病痛的巨人。
与此密切呼应的是,大师还必须蓄须成美髯公,由此构筑岁的视觉标记胡子跟学术地位形成了某种古怪的正比关系:胡子越长,就越具有大师风范。
人类的胡子最初是成或壮(黑色)以及衰老(白色)的象征,而最后却上升为激动人心的旗帜,飘扬在大师们的脸颊上,宣喻着智慧和才学的总量当毛主席无须,以致本朝官员无人胆敢蓄须,而蓄须者只有毛的长辈,如柳亚子、张澜和梁漱溟之流,变得十分稀有,由此被擢升为文化至尊的象征这种历史传统,加剧了世人对胡子的顶礼膜拜之势大师生成的第三秘诀,是必须学会在官府和民众之间长袖善舞即便没有足够长的胡子和先天异秉,只要善于捕捉时机做含泪劝告,扮演官府和灾区刁民之间的调停人角色,就有望从获取大师称号眼泪是一种身体分泌物,更是一种煽情的道具,而这正是含泪大师所擅长的技艺我们已经看到,眼泪叙事产生了奇效:大师的桂冠以及数千万基金从天而降这无疑是一种榜样,向那些觊觎大师地位的人们,作出了蛊惑人心的示范这场基于身体叙事的大师挂牌运动,就各地衙门和高校而言,是一项重大的形象工程,而在民间,则意味着一种严重的文化焦虑正如诺贝尔奖的狂热那样,大师能够缓解世人对于文化危机的忧虑,并制造出文化繁荣的气象。
大师的存在就是文化安全的信号。
但这终究是一个华丽的幻影基于文化土壤的日益贫瘠,上世纪下半叶以来,我们的土地就没有长出过任何一株叫做大师的植物而那些旧时代残剩的大师,如梁漱溟、熊十力和陈寅恪,也在政治斗争的风雨中痛楚地死去他们失色的面容,冻结在历史苦难的深处真大师的故事,只能用以谱写凄凉的哀歌;而惟有伪造的大师,才能作为鲜艳的文化口红,被抹上苍白的行政嘴唇,用以粉饰这一人本精神残缺的代(原载《南方都市报》,发表时编辑所加标题为《炮制文化大师的三大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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