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艺术无坦途,真的艺术家注定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回顾我的艺术之路,跌宕坎坷的经历至今让我感慨连连轻时曾一路循着父亲的脚步,在这个中国陶瓷界开山辟路者的引领下,登临过高峰也曾激烈地反叛父亲的道路,孤零零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过了河,又难免孤独,甚至疲惫再次面临选择之时才发现,比起单枪匹马,独自前驱,还不如暂时停下来,在我探索过的河床上做好标志,甚至有必要在那些坚实的石头上竖起桥墩,建起桥梁,让后来者有路可走我想让更多的人一起成为河这一边的拓荒者,待到积蓄足够的力量,方能期望更好地前行否则,就像一个人孤独地闯入沙漠,极容易迷失方向,淹没在荒芜之中于是我决定从山东回到景德镇,一面潜心创作,一面致力于父亲创办的张松茂陶瓷艺术培训中心的教学工作力图做一个架桥者,便是基于这样的选择二中国艺术源远流长,在与世界艺术并驾齐驱的同时又别具一格,自有洞天其中尤以陶瓷艺术独步世界数千,在世界艺术史上占有光辉的篇章早在仰韶文化时期的半坡村,中国先民的彩陶装饰就已然十分出色了,红地黑彩,简练朴素,所绘人面、鱼、鹿、植物枝叶及几何形纹样已经相当符号化后人传承不绝,材质从陶到瓷,工艺由粗而精,至今已历6千多而彩绘装饰始终是中国陶瓷艺术的主流,无论地域流变,人物兴替,呈现的不仅是手艺的传承也是中国文化道统的延续,其中蕴涵着深刻的民族精神内核三我的父亲张松茂一生从事陶瓷彩绘装饰艺术,是忠实地传承技艺、延续道统的典范也正是在他身上,我理解了我们民族的精神内核父亲生逢乱世,少立志,7岁时,从家乡鄱阳来到战乱边缘相对平静的景德镇,拜投名师,专攻陶瓷彩绘父亲天纵才华,刻苦不辍,深受师长垂爱建国后,万象图新,身手始得施展他所创作的陶瓷绘画作品,题材扎根现实,工艺精妙绝伦,情感健康饱满,开新中国风气之先,成为一代青才俊,被推誉为全国青楷模。
纵观父亲的陶瓷绘画艺术生涯,在国家历次转型及重大事件中,均有代表性作品创作奉献,并先后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联合国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称号及国家颁发的艺术成就终身奖父亲真正踏上艺术创作之路,是在上世纪代当时他虽才20岁出头,手艺却极为出众,在被选派参观上海的一个国际画展中,幸运地得到一幅前苏联的油画《政权归于苏维埃》作品色彩浓艳,人物神态丰富,场景逼真,使人如临其境,耳目一新为了摆脱当时国内陶瓷绘画局限于花鸟虫鱼、典故奇谭和乡愿民俗的困境,父亲通过对陶瓷颜料呈色效果的精确把握和一系列工艺创新,惟妙惟肖地把这幅油画作品移植到陶瓷介质上,从而证明了陶瓷绘画可以表现现实主义题材,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移植外来作品这次实验性的创作无疑是一次突破,使他不但接受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也接受了西方绘画艺术的创作理念从此,父亲在一生中坚持写生,不断创新工艺,创作了一大批现实主义题材的陶瓷绘画作品,把景德镇陶瓷从工艺性的制作带入一个现实主义风格的艺术创作时代现实主义在世界艺术史上影响深远,接受面也最为广泛可以说,现实主义在一切领域冲击了古典主义,特别是浪漫主义在中国陶瓷界,传统守旧如艳俗的僵尸般的工艺制作令人厌恶但同时,西方现实主义文艺思潮中那种张扬、刻薄,如同发泄一般的气质又无法被中国人接受在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青父亲看来,现实主义在中国必须具有中国人精神内核中那种包容、含蓄、内敛的审美气质张松茂艺术的第二个突破,便是这种现实主义中蕴含的民族精神内核的完美表达:讲求气节风骨、笔墨情趣和生命寄托四父亲的瓷画艺术,从表现技法和审美规范上直接来源于珠山八友他先后师从八友中最长的徐仲南和最轻的刘雨岑,转益多师珠山八友现象在景德镇陶瓷史上是一个从古典向现代变迁的标志性事件,延续近百他们在景德镇陶瓷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以市场为导向,深受海派画家影响,承认西洋美术风格和审美视角,但坚定地以扬州八怪为宗从传世的作品来看,无论是写意还是工笔,无论山水、人物还是花鸟等不同题材,都可以看出他们的传统文化功底和儒释道融会贯通的人生境界的追求下笔自信洒脱,不拘陈泥,颇有竹林先贤的气象和八怪奇崛高标的意境父亲对人物线描的追求造诣,师承八友最多,终有高翔之风简练传神,精确而优雅,逼真而有韵致。
他的山水,起手于徐仲南、戴熙一脉,后直接取法自然,不着师承痕迹,然骨子里却尽得董范之胸中丘壑与率性天真,香港回归这让一向被誉为牡丹大王的父亲兴奋不已,挥笔创作了《紫归牡怀图》虽然是命题之作,单取祥瑞之气,采用的也是最为经典的传统创意,但是其线条委婉,如蝉吐丝,道尽心中无限款曲;画面设色饱满,日出一般灿烂,动感有如喷薄之气概;花枝健壮,花头盎然,神气凛凛;花叶各具神态,变幻多姿,热情洋溢;构图繁复而错综有致,留白题词既生动又庄重;充分利用了陶瓷釉面的莹润温煦,表达祥和美好的祝福,给人强烈的归依感这件陶瓷美术的经典之作被江西省政府作为纪念礼物,在香港回归庆典时隆重礼送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受到极高的褒赞,突出显示了父亲的陶瓷艺术在中国陶瓷美术界无出其右的高度成就五然而,在我看来,张松茂陶瓷艺术的最高成就,当属他的大型陶瓷壁画陶瓷壁画这种艺术形式,发端早,成熟晚,可谓大器晚成早在人类洞穴时代,壁画就已经出现,作为一种环境和公共艺术形式,壁画随着丧葬文化和宗教的兴盛大行其道而陶瓷壁画的出现,则最迟不晚于明初大同的琉璃九龙壁,直至清末,陶瓷壁画的材质大抵不出琉璃一种,成就仅限于于北京北海公园的《九龙壁》直到上世纪代,景德镇出现实验性的陶瓷浮雕壁画,才真正开始瓷质壁画时代而完全意义上的釉上彩绘大型瓷壁画则要属改革开放后首都机场的《森林之歌》把祝大教授这幅作品移植到陶瓷介质的工作,是由父亲主持,轻工部陶瓷研究所合力完成,我有幸忝列其中,协助父亲完成了许多关键性的绘制工作。
其难度之大,出乎想像高温瓷板,烧造变形较大,而大型壁画的拼合要求极严格,低温瓷砖虽然尺寸规范,但易氧化、褪色,不能满足公共环境下精细画面的要求整个作品色差极小,要求视觉不能察觉,画面拼合严丝合缝,工艺要求极端苛刻在克服了一系列技术难点和运用多种创新工艺之后,作品才得以顺利完成这幅作品的完成标志着景德镇高温釉上彩绘壁画在技术上的成熟此后短短数,父亲在陶瓷壁画艺术上一发不可收,先后创作了一系列大型瓷壁画,如人民大会堂江西厅的《井冈春色》,以及为南昌、九江、新余、景德镇等地的多处公共场所创作的《滕王阁诗意》《古阁临风》《浔阳胜景》《仙女湖》《昌江帆影》《百花争艳》《庐山骏马图》等六我的生命是伴随着父亲张松茂的陶瓷艺术一起生长、成熟的我的艺术扎根在父亲培植的土壤里他的每一个艺术灵感甚至举手投足都沉淀在我的血液里6岁时,随父亲上井冈山写生第一次拿起画笔,一页黑黢黢的黄洋界压抑得使人窒息父亲看过,只勾勒寥寥数笔,点缀几枝杜鹃,画面顿时生机盎然幼小的心中升起一种生命的喜悦,境况的恶劣原来可以如此几笔便得以改观艺术的种子从此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就等着发芽、开花做张松茂的儿子是幸运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张松茂艺术和中国传统艺术一脉相承,本身就具有一种教化作用无论是技艺还是人品,父亲都是一个标杆和模范。
因此,我的艺术启蒙之路一开始相当顺利不经意间,陶瓷绘画的一切基本功夫便得心应手对常人来说,张晓杰似乎生来就是画瓷的料,14岁,我进入轻工部陶研所,正式跟随父亲学艺画牡丹,让人举止雍容、满怀善意;画兰草,使我宁静淡泊;画梅使我坚强;画竹使我谦逊乐山乐水,悲天悯人于是,人格和艺品同时得以丰满七父亲的笔墨线条、色彩情趣,以及对生命的感悟,随着我日益深厚的功力,潜移默化地沉淀到我的心里,呈现在我的作品中然而,手艺有师承,气质可以熏陶,艺术的心灵却无法复制一个心灵的呼唤,来自时空的深处飘渺虚幻,难以捉摸,却又笼罩一切,挥之不去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不同的共鸣体,生活和自然鼓动的情欲有着不同的回响,有着不同的音色和调式,有些会构成一组和谐优美的旋律,有的却回旋挤压成尖锐的啸叫。
这种心灵的声音,在时间上延续,却呈现出空间上空与实勾心斗角的玲珑构造,正是这种不同的构造产生了不同的回响当我捕捉的这个朦胧的形象时,忽然意识到,艺术不过是心灵的时空转换,就像意念腾挪的一种魔术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只是这种时空转换的较直观的样式而更具心灵震撼的在于将精神和欲望这种纯粹心灵的东西转换成某种时空构造。
于是,在父亲的道路上循规蹈矩的我,心中开始躁动迫切地向往新的世界,新的时空。
八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父亲的时代选择了现实主义,我的时代应该交由自己的心灵保管上世纪代,西方思潮的冲击,世界艺术格局多元化,帮助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保留自己中国精神内核的基础上,吸收西方当代艺术的理念,将陶瓷艺术放在世界艺术的大视野中考察,把时空转换的理念魔术般地投射到创作中无论外视或者内省,让自己的手唯一听从心灵的召唤现实中,选择自己的艺术道路,却殊为不易。
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嘲笑、甚至攻击,使我彷徨以致于愤怒只有父亲鼓励我,艺术就是创新,就是冒险,就是孤注一掷生存如果不是为了实现自己想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我毅然踏上我的崭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艺术之路从上世纪代以来,我创作了大量的当代陶艺作品,参加国际艺术展并多次获奖,受到评论界关注,确立了自己在当代艺术界的地位九假如说,父亲当在艺术上的突破是一种开山辟路,并帮助一代艺人登上陶瓷艺术高峰的话,我以为,我现在做的就是架桥过河的工作因为,这是一片完全荒凉的领地因为,要创新,必有继承因为,艺术虽然建立在手艺的基础上,但是艺术的自由自在,完全是心灵的范畴在给人提供生存空间的手艺之上,在引导人类向美的最高境界进化的神意之下,艺术便成为连接二者的桥梁,是人类通向彼岸的唯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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